Moment
It’s like living in a light bulb, with the leaves
Like filaments and the sky a shell of thing, transparent glassEnclosing the late heaven of a summer day, a canopyOf incandescent blue above the dappled sunlight golden on the grass.— Sally’s Hair by John Koethe
(生活在一个灯泡里,和树叶在一起像细丝和天空,像壳,是透明的玻璃遮蔽了夏日的晚霞,一层华盖在草地上斑驳的金色阳光之上,白炽的蓝色。)
太阳是肿胀的,月亮是坚立的。这样的坚立,又是难以预计的盈亏,甚至偶尔被遗忘的存在。白天如果是晴朗的,我们会感激这样的太阳,如果世界没有宗教的界定,太阳也会是恒久真理。你知道那些转眼即逝但又可以作为生命提示的瞬间,那些反复交替的,不断改变的明暗,才是我们可以信赖的无限。对月亮的信奉,现代是团圆,回到古代的眼光,前人像是更早认识了这样的恒久变化的无限,把它和信仰、祭祀、生殖崇拜、永生联系。
时间和身体不同,时间是不会失调的。
这是一颗天空中的星星,我们可以这样形容月亮。万年之前原始的印欧语,是moon的前身,“mḗh₁n̥s”。“meh”这个词根,本有测量或勘测的意思,月亮,是一种可以依据的古老时间单位。当月亮和时间,这两种意象同时在意识里时,难以把握。偶尔也会想,在中西方的神话中,希腊与北欧对月神的不同性别描绘中,我们一直想从月亮获得怎样的期许和联想呢?
人类和难以探索之物之间,有一种奇特的情感。征服之前,是想象和愿景,还没有踩踏的痕迹,待到征服某一自然疆域,距离感被打破的同时,产生连接,也即时想为下一场探索准备起来。这个过程像是拓展,也像是涂改、修订,在某一点时间里我们信赖的存在,又或是会被打破的想象。
“我们燃烧着想要寻找一块坚固的基地,一个持久的最后可作为据点的愿望,以期在这个据点上建造一座能够上升到无穷的高塔。最后发现我们整个的基础破裂了,大地列为深渊。”
巴别塔由于人类的有限性终将倒塌,伟大的初衷也会消损,坍塌为废墟。越是这样,月亮就更像一个神灵。然而神圣的词汇和传说最终也会掩盖它的普通性,它永远在天上坚立,它也见证了我们一次又一次的跃进,失败,尝试,冷却。
这一年的春夏我去了很多次森林,靠近天黑之前,来自云间的夕阳会为荒凉而壮阔的山谷染上不可思议的颜色,我甚至觉得那样的色彩,每时每刻都在变化,就像在宣誓着自然的意志。对我来说那是一条值得被尊敬的界限,就算壮丽,肉眼也无法完整的捕捉身在暗处的转变,此刻时间的流动,或许就是另一种现实。有时候会遇到阔别已久的星空。满天的星斗,把瞬间里延绵不绝的宇宙岁月,安置下来。
后来在贵州的一处苗族部落,和朋友结束完一整天的旅程躺在床上,风扇作响。她看着窗外说,再休息一下,我们出去看星星。凌晨的时候,我们拿走了村民广场的小板凳,她找到了一处高地,悬在山上,远处的城镇在山谷间像是发光的结界。她在我旁边讲起了之前见过的潮水,银河,海洋。那段时间我很难静下来,有着多诸多沮丧。以至于我迟缓地才想起,自己也曾见过银河。
夜晚的森林也是不同的,山峦是与白天截然不同的表情,阴郁、沉默、粗壮。朋友还在旁边讲着,我们又突然讲到目睹这样的夜空,当下想起的,跳跃却不清晰的记忆,比如前段时间看过的某个图片和文字。
那是我和她从毕业后的第一次见面,我们在不同的城市和环境洪流中。才在那时,突然把这些只言片语,我们两个人,静止下来,在这个小村落里。虽然那天没有月亮,但我们切切实实又看到了银河,并非月亮才能代表久别重聚。
上一个夏天,在一个海滩上见过红色月亮。我们毫无计划的走过海滩,看到略带浑浊的暗红月亮升起,夜晚的海水也平静下来,地平线在红色的照应下尤为清晰。倒影也投射在了海面上,边缘像是金属勾勒,坚硬,光滑,在燃烧。
甚至不敢确认眼前是那颗月亮。当眼睛习惯了在城市上空寻找它的踪迹,这一刻的视线被纯粹的线条和色彩分割开,只有红色和黑色,只有直线和弧形。佛教文化中月亮有时候是真理的代表,有时候又代表众生的妄念。《楞伽经》卷四说:“如愚见指月,观指不观月;计着名字者,不见我真实。”妄念不是月亮,语言文字是第二月,我们执着于语言文字,进入、折返。
时间里的不同时刻悬停在空间里,就像屏幕一样被某个瞬间点亮;世界是由这些凝固的瞬间促成的。等待那颗红色月亮升起花了多久时间?一个小时,可能更久。我仍然还记得大概在七八年前,湄公河上,朋友看到了夕阳中的月亮升起,她说,我看过很多这样美丽的景色,但都是记不住的。
我们在整个物质世界的浪漫过程历史中,共同经历广阔的时间景观,翻译与贯穿,融合再生长。
月亮是不需要触碰的,它甚至不需要光亮,不需要任何人的目光凝视。我喜欢孟浩然的那句,”江清月近人”,比喜欢“千里共婵娟”多得多。人的改造与征服,就像种种的制度,在时间的检验下终究故障失效。我们把各种抽象的寄托投射在月亮上,人生短暂,月亮长久。我们看不见月亮时,就忘记它其实一直在那里。由于相信万物的界限和尺度,眼着与自身的有限性,也就不再对无限的欲望投射抱着期待。
是我们身处幸运时刻才得以与那些瞬间又永恒的感悟碰撞,就和我们看到的所有景致一样,我们看到,我们遇见,虽难以把握长存,下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,又再次回到身边。
圆缺无尽,江月永恒。